2008年,那场发生在春运期间的最严重冰灾,我就在滞留50万人的广州火车站旁,见证了全城皆兵和爱心接力的最严峻、并最温暖一幕。
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人,同时我又是一个旅游业者,因此我参与春运的形式不是为了回家,而是为了外出工作、带领我的游客出行。
春运时期带团出游,这个习惯一度在我职业生涯中持续了15年,只有一次例外,那就是2008年——那一年,南方地区发生了50年以来最罕见的冰灾,铁路、高速公路等当时所有主要交通通道被切断,50万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在广州、日夜期盼等候恢复营运、能回家过年的佳音。就是这样的一个年头,我用一个旁观者+参与者的身份,参加了一场最严峻、最温暖的春运,终身难忘。
说是“旁观者”,其实不完全正确,只是我的身份不是那50万等候在广州火车站的外来务工人员,所以算是一个“旁观者”。但是,我又正正居住在广州火车站之旁,距离它的直线距离还不够一个地铁站,因此真的是用“旁”观者的身份,看着那一场广州面临的、最严峻的滞留考验。
那一年的情景,我至今印象深刻。从1月开始,天气就异常寒冷,经常掉到了几度的气温,这对于广州来说,真的不常有。在粤北(广东北部)地区,尤其是韶关,甚至还下起了雪。不过,这对于我们这些南方人而言,不是坏事,因为稀有,我们从来都对“看雪”抱着莫名的兴奋。甚至2007年12月-2008年1月上旬,我们旅行社还组织了旅游团,去韶关等地区看雪。根本没有一个人料想到,这场雪会成灾,而且还影响那么多人。
1月中旬,湖南开始大雪,后来更陆续传来京广铁路、京珠高速被切断,无法正常通行的消息。开始,我们都没有太关注,因为京珠高速结冰,其实是常有的事情。只是,随着日子的推进,我就慢慢发现,身边的街区人流聚集越来越多、并且一股压抑的不安气氛,以隔壁的火车站为圆点,渐渐向外扩散。同时,广州主流媒体对于冰雪和滞留人员的报道日渐频繁,让人开始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。
作为“旁”观者,我发现从广州火车站开始,到临近的环市西路、广园西路、流花路等街区,一个半径500米的大圆开始积聚起一群群拿着大包、小包行李的外来务工人员。这个圆的半径,还在一路扩张着。每一天,我从早上8点踏出家门,就会遇上一批批乘坐公交车等去到火车站附近的人流,往火车站方向移动,每个人脸色都是严峻的。晚上9点下班回家,还依然看到又一批批的人员到达。
时间继续推移,地铁宣布关闭“火车站”这个地铁站、公交车全线绕行或“飞站”,目的是不再把人流送往火车站……
再继续推移,从家里阳台看到火车站广场上搭起了一个个超大型的候车棚,虽然候车棚上的盖布面积非常大,但是从上往下看,还是能看到异常密集的人流堆积,这个棚根本“装”不下他们……
再往后,我们看到的就不止是外来务工人员了,而是一辆辆专车,送来了一批批武警、特警,在火车站广场维持秩序,而火车站广场也几乎24小时不间断地用高音喇叭播放着让人流疏散、注意安全的提示……
后来,时任国家主席、以及各机关领导人来到广州火车站视察和劝大家疏散,而媒体也同时发放出“留在广州过年”的信号和邀约(作为旅游从业者,我还记得从那一年开始,广州过大年的旅游倡导才慢慢发起)
然后,有旅客在火车站被踩踏身亡的消息、还有旅客为了能上车,在火车站隔壁跳桥触电身亡的消息,甚至有人嚷嚷着“就算死我也要回家”……
再后来,火车站广场的喇叭内容改了,有一个新名词出来了,叫做“异地候车”。从老火车站附近的流花展馆,到那边人满为患以后,拓展到十几公里以外的琶洲展馆。广州地铁2号线也加开了特别的专列,一车厢、一车厢地,把火车站广场上的人员疏散到琶洲。也是从那时开始,广州火车站才有了“异地候车”政策,不过也只是延用了几年,现在已经没听到广播说要乘客“异地候车”了。
那一年的严峻是让人终身难忘的。我至今还记得,在滞留人群稍微疏散后的某天,所有主流报纸的头版上,刊登了一张巨幅照片,那是我们最可爱的几位人民警察,站在火车站广场上睡着了的特写。在那年,不知有多少人在火车站留下了难忘的回忆。
其实单就冰灾情况而言,广州是没有受灾的,但是这发生在广州之外的灾难,却引发了广州城、以广州站为圆心的人群滞留危机。广州作为京广线起点,在整个春运中的枢纽地位,我也在那一年得以深刻认识。
作为真正的参与者,是这场滞留灾爆发以后,那时媒体的主流旋律,都在不断地鼓吹外来工留在广州过年,同时也呼吁社会各界为粤北山区(广东北部)受冰灾影响的灾民捐献物资。从事旅游那么多年,多年那一波义旅活动,可以说是从业生涯当中最有正面积极意义的。
因为是广州本地的旅游企业,当政府和媒体鼓吹出外来工留在广州过年的说法以后,我们就挖空心思地不断想广州附近好玩、吸引力大的旅游线路了。因为有旅游车的资源(春运期间,广州的大巴车资源是异常紧张的!)当时我更是策划了免费赞助外来务工人员在广州旅行的活动。
后来,知道了粤北地区的灾情以后,又组织了广州市民的韶关义旅,招募市民参与捐献物资,并且由旅行社负责出车,把这些物资、市民运动韶关送爱心。还记得,那时候招募令发出去以后,不到一周就收到了装满5个大巴的物资,包括大米、油、被子、棉衣、小孩用的文具等等。我们本来计划只组织100名市民亲自到韶关献物资的,可是没料到不断地有市民要求一起去,到山区小学里慰问受灾的孩子。作为这个义旅的策划者和发起人,我真的非常感动。平时看起来节奏如此忙碌的广州,家家户户闭门不往来的广州,原来在灾难面前,大爱是涌现的。
那一年,我因为冰灾,留在了广州过年,没有出差;但也是那一年,我参与了一个终身难忘的春运。从2008年之后,广州就连续开通了京珠高速的姐妹线、从低海拔走不会结冰的清连高速,还有广州南站的开通,多条高铁线开始运营。交通越来越通畅,即使是2018年冬天那样的寒冷天气,火车站2008年的滞留情况也没有再次发生。而今年春运的第一天,晚上我下班回到火车站附近的家,也是一路交通畅行,没有堵车、没有人流增多。看看这个11年内的前后对比,就更是感触良深了。